第八章 心脏
坐电梯上去，陆舟拉着她的手穿过狭长静谧的走廊。
心口缺着的那块空空荡荡最终成了永无宁日的沉痼。
陆舟听到沈亦欢的嘀咕，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外面的男人，随即脸色沉下来。
她那时候真的太爱玩了，幼稚又可笑，在其他女生眼里，她甚至风流韵事一堆，她认识很多人，溜出去跟他们一起逃课打架游戏的时候，陆舟在教室上课。
“陆舟那小子有我帅吗？看我不行吗？”顾明辉指着自己的脸。
“喂，你好。”
可前几天晚上陆舟在她家小区楼道失控时，沈亦欢又像从前那样娇纵起来，一边得意洋洋，一边冲他喊滚。
“我后来才知道你爸爸的事。”
“樱桃！你说！”顾明辉气愤，指着沈亦欢。
“你怎么这么久没见还是那么讨厌啊！”邱茹茹抓起一把爆米花就往他身上砸，“我想看看班长现在长什么样怎么了！啊？怎！么！了！”
她沉默着吃完一杯面，旁边陆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沈亦欢没话找话：“你知道过几天校庆的事吗？”
陆舟扯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是真的还好，习惯了就还好。
“泡面需要现在就打开吗？”收银员问。
她接起电话。
她拿叉子的手一顿：“啊，都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顾明辉是他们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除了邱茹茹，她如今唯二的好朋友，刚刚留学回来，才约了一块玩。
沈亦欢先是一愣，然后得意的勾住陆舟的脖子， 把他的脑袋往下拉。
陆舟一步步靠近她，把她拉过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吻她。
“还好啊。”
邱茹茹已经在包厢里了，沈亦欢下来接他，左等右等都不来。
坐在出租车后驾上，顾明辉手背支脑袋，笑容懒痞，头发被风吹的有点儿乱，白衬衫开了三颗纽扣，露出大片锁骨，阳光在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方块上折射出光芒。
一般都只敷衍的哄几句，亲亲他的嘴角，如果还没消气，沈亦欢的火便也上来了，少女知道他的弱点，有时就拿起致命武器，吵着要分手。
现在……
三年前那次分手，是沈亦欢单方面提出的，说完她就关机去国外了，后来的所有事情都不知情。
她仰头看着陆舟，吸了吸鼻子：“什么？”
邱茹茹睁大眼睛细看这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海龟，其实顾明辉长的也很好，但是和陆舟没法比，品种不同。
顾明辉心大无脑：“分手就分手，我们樱桃这脸，这身材！要什么样的没有！再说陆舟有什么好的，这工作没着没落的，不会说话，闷的要死……”
“啊？”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其中一瓶水是给她买的，轻声说，“我自己买吧。”
“我这颗心，你不要了。”
下一秒陆舟就勾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
他指着心口的位置，对沈亦欢坦荡地笑了一下。
加热水的空档，沈亦欢轻轻拿脚尖碰了碰地面，跟身边人说话：“上次的四十一块钱也没还你呢。”
那一晚，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雄性螳螂会在性|爱时愿意被母螳螂吞噬。
“你们遇上陆舟了？”邱茹茹吃惊，指着顾明辉，“为什么你这王八羔子一回来就能看到陆舟！我怎么就遇不上班长呢？！”
他也终于不执着于那片曾经让他沉沦的人间的意外。
沈亦欢皱眉，贴合杯壁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你在那里，经常受伤吗？”
“陆舟，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个禽兽。”沈亦欢率先控诉，想抓住主动权。
她清楚的知道，她和陆舟这段关系里，完全是陆舟一人在悉心经营，努力维系。
“您这就是辣鸡纨绔子弟的长相啊，也就骗骗单纯的年轻小姑娘，班长那就整个一禁欲系，看一眼就腿软的那种。”
从离开便利店后，她就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陆舟离开时说的那一句话就像一把钝刀，劈在了她心上，磨烂了心坎。
沈亦欢偏头，仰视他。
陆舟垂眸，神情很淡，重复：“你最近不太高兴？”
“嗯，好啊。”沈亦欢微微笑着，“学校想要什么样的照片？”
陆舟体贴的起身：“我走了。”
太骚了。
少年长成了男人。
沈亦欢不习惯安静，可陆舟本身就是个安静的人。
他在那一眼中缓慢的坐直了身体，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动作。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跟陆舟一起坐在这，还吃完了一杯方便面……
“……”沈亦欢微扯嘴角，“你确定要我说吗。”
暑气逼人，就刚才在外面站了几分钟，沈亦欢的后背就出了层薄汗。
她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往窗外看去，果然看到顾明辉在马路对面。
“之前弄伤的。”
嗓音喑哑：“你还要我忍多久？”
少年的满腔爱意变成了禁锢的绳索，捆缚住两人。
她在后来回国很久后才慢慢意识到，陆舟好像真的不再来找她了，听说他大三就直接被派去新疆。
心底冒出难言的情绪。
可惜，本来还能加个微信。
“沈亦欢同学，干嘛呢？”那头是戏谑的声音。
然后回指着邱茹茹开始据理力争，“你是不是有病啊？就凭那小子长的好看点，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才回国就指着我骂王八羔子？求我代购的时候怎么一声一个宝贝儿啊！”
“还好。”
陆舟看着那盒泡面皱了下眉，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
她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沈亦欢手上还沾了汤渍。
陆舟看着她，微微蹙眉。
像是跋山涉水、穿山越岭，辗转于山重水复之路。
顾明辉和邱茹茹都在她这一声后停下动作，安静下来看着她。
小姑娘眼神空落落的，没有焦点，就算那个男人对她说着轻薄的话，沈亦欢也只是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连生气都没有，从骨子里泛着疲惫的倦意。
顾明辉在看清沈亦欢旁边的男人是陆舟后嘴角散漫的笑容也倏得散开，对手机说：“沈亦欢，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酒店大堂灯光亮堂，把一切的暧昧都照的避无可避，沈亦欢到这，才有点心虚起来。
男人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又是岌岌可危的平静。
就像那五年里他反复做的那样。
徐老师是他们的高中班主任。
等她玩累了就回教室，享受陆舟对她的好。
因为他也愿意。
沈亦欢生怕手机里的声音会通过电流传到陆舟耳朵里，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直接挂断。
路灯尽职尽责的在夏末秋初的夜晚洒下光线，细密的打在陆舟的头顶上。
直到有些情愫发展到变质，却找不到时间节点。
“知道。”
沈亦欢又想起陆舟这句话。
沈亦欢心说你从一开始就想说我吃方便面不健康了吧。可如今关系太过尴尬，她说不出口。
心下一惊，手就松了劲，好在陆舟眼疾手快接住才没倒洒。
陆舟拧开矿泉水放到她前面。
——这么多年像条哈巴狗一样对你晃尾巴也晃够了。
沈亦欢，你脑子真是被驴踢了吧？你以前不是最烦他管着你了么，现在又在这矫情什么呢？
“……谢谢。”她低声。
他对她的脾气和缺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
“你就是缺心眼！”顾明辉骂她。
徐老师不知道沈亦欢原不打算去，这一番话让她不好意思拒绝。
十一点到了，宿舍楼落锁。
“操。”
沈亦欢道了声谢，到便利店门口的长桌，她两手捧着杯面，那瓶矿泉水被忘在了收银台，陆舟给她拿过来，站在她旁边没走。
沈亦欢声音里带着坏心得逞的狭促：“怎么办，你进不去了，要不要我收留你一晚啊？”
“啊？”她愣了下，舔唇，迷茫。
陆舟经常因为这些事生气，可沈亦欢从来不认认真真哄他。
只是，她心底里到底还是觉得，陆舟还是会在原地等她的。
大床房。
顾明辉把包里的相机配件丢到沈亦欢怀里：“呐，你要我带的。”
一步一步将陆舟引入自己的圈套。
“……闭嘴吧你。”顾明辉低斥一声，戳了戳沈亦欢的脑袋，亲昵的一把揽住她肩膀，老妈子似的，“你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不是分手了吗？”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沈亦欢看过来的视线蛰了一下。
可他当时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陆舟当她没有要的了，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纸币递过去：“一起。”
“你不高兴？”他问。
向沈亦欢臣服。
沈亦欢抬起杯面，想喝汤，却被陆舟横来的手掌挡开，五指张开，拢在碗口上，沈亦欢的嘴唇差点贴在他手背。
最后，陆舟没有让沈亦欢收留，而是带着小姑娘去了附近的酒店。
挂了电话，沈亦欢看着面前盯着自己的两人，耸了耸肩，扬起一侧眉：“明天一块儿返校？”
她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站在前台的陆舟，一件白色T恤，底下是黑裤，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指尖推着两张身份证推过去。
很熟悉的声音，沈亦欢愣了下，下意识站起来，迟疑道：“徐老师？”
“这么多年像条哈巴狗一样对你晃尾巴也晃够了。”
可对陆舟来说不一样，他对沈亦欢的记忆还停留在少女娇纵蛮横的时期，无法言说上次在她家门口见到她时的感觉。
“我。”顾明辉指着自己的脸，“和陆舟，谁比较帅。”
他低眸，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下雨了。”
她处心积虑又云淡风轻。
他微微弯着腰，任由女孩儿踮着脚去亲他的唇角。
又从来不真正对自己心爱的猎物好。
送他回校的一路上，沈亦欢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要亲要抱，撒泼耍赖，总算是在到宿舍楼下时听到了熄灯铃声。
他把面汤处理好，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才解释：“那个汤不健康。”
“哦……”沈亦欢两手捧着水瓶，又垂下了头。
“欸，亦欢啊，还听得出我声音吗。”那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
“你……也要坐会儿吗？”
然后瞳孔无意识的放大，眼睁睁的看着陆舟靠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微抬起。
领口还敞着，骨骼起伏分明，投下的阴影像是一种隐秘的蛊惑，沈亦欢不受控的盯了一会儿，直到冰镇的矿泉水外瓶汇聚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才恍然初醒。
——回忆小糖——
“给。”他递过来一把伞。
她说完就觉得，真踏马尴尬，刚才这么提防她碰他的人怎么会愿意坐在她旁边，而且还根本没话聊。
“要。”
沈亦欢说：“他哪不好了。”
收银员很快将加了热水的泡面端过来，叉子插在开口处。
陆舟就会一次一次的、重蹈覆辙的，拼命压着自己的火哄她高兴。
沈亦欢电话响起来，从包里翻出，是个没备注的号码。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趟出门是来干什么的
“沈亦欢。”
沈亦欢愣住。
“嗯。”
沈亦欢飞快地擦了擦，拿出手机，看到顾明辉的名字时愣了下。
那边一阵笑声：“我也是看以前的登记册里你留的电话，还好这么多年你都没换手机啊。这不是过几天就是校庆了吗，老师也知道你在摄影上有研究，学校就想请你来拍组照片。”
沈亦欢撕开盖子，拿叉子将面搅拌开。
两人的第一次是在大一的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
百试不厌，她那时甚至还对此很自豪。
“不用还我。”
“这次是真分手了。”她说。
“就还给我吧。”
陆舟按规定需要在十一点熄灯前赶回寝室。
“嗯？什么？”她看着顾明辉。
“这个你看着办就好了，本来就是请你帮忙的事，也没什么要求。”
他的神色在便利店的灯光下显得柔和又坚定。
于是又是沉默。
沈亦欢吸了口面，嚼两下咽下，试探着：“你背上那个纱布……”
沈亦欢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雨，水泥马路都已经从浅灰变成斑驳的黑色。
“有个朋友酒精中毒了。”她说完，才想起来从前陆舟很讨厌她喝酒，于是立马噤声，余光去偷看他。
刷房卡，开门，开灯，关门。
不再像从前那么清瘦，站在那就有不怒自威的力量，轮廓坚毅分明，性感的无可救药。
因为陆舟刚才那句莫名其妙又直白的话，她不太敢惹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心里有点发怵，但又矛盾感的产生一点安心。
“等、等会儿。”沈亦欢跑去拿了一盒泡面放到收银台，又很快慌乱的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
邱茹茹哼一声，翻白眼：“女人心海底针，知道吧？”
收银员还不住地偷看陆舟，沈亦欢心里轻轻嗤一声，有些不满。
“……你去吗？”
沈亦欢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前垂着脑袋，看着身边陆舟从冰柜拿了两瓶矿泉水，偏头问：“你还有别的要的吗？”
等她玩够了，等她心情好了，招一招手，陆舟就别无选择的回到她身边。
“上次去医院干什么？”他又问。